阿勒泰手记
◎杨继超
车过额尔齐斯河
风一样的传说
曾经沿着河的两岸
打着呼哨飞奔而去
鸟的翅膀鼓动着阳光
金色的雨滴落在岸边的麦穗上
进一步成熟远方的向往
丛生的芦苇 挺拔的身姿
箭头般簇拥着指向天空
那个神祇出现的地方
一棵老树匍匐在水面
伸向彼岸 成为一座断桥
已作为河岸部分的想象
一只涉水的母鹿稍纵即逝
黑色的眼睛
在挂满浆果的丛林里闪亮
一条鱼沿着河水丈量
生命的长度
已经找不到洄游的方向
河水激越的声响
正在进入我的体内
像另外一条隐秘的河流
涌动着歌声飞扬
身体里总有一种欲望
慢慢地走进水的中央
河底的鹅卵石告诉我
前面还有新的深度
在悄然无息地成长
我的乌伦古湖
候鸟鼓动翅膀，拍打着天空
越过芦花满头的芦苇丛
脆生生的鸟鸣
落满湖岸
长颈和尖啄搜寻湖中
云朵陷落
开成浪花的秘密
鱼群转身潜入水底
水草丰美的国度
潮水带走了沙滩上深陷的足迹
我的乌伦古湖，彻夜无眠
山口奔袭而来的大风
吹黄了一岸芦苇
吹老了一湾碧水
遍体鳞伤的湖面
一次次完成自我修复
天空的镜子
有湖水一样的蓝
有芦花纷飞的沉寂
铺满雪花一样的告白
我的乌伦古湖一夜冰封
下雪的那天，去看白桦林
白桦树漆黑的眼眸
那潮湿的目光
有克兰河水的寒凉
每一次凝望
让你和我都无言以对
翻越将军山
白雪皑皑的头顶
那些发黄的阳光
透过密密的树枝
闪耀、拥抱、亲吻、融化在一起
大雪已经匆匆上路
那是前世的一场大雨
直到今生
才落进这寒冽的山谷
每一朵盛开的雪
都是一滴绽放的泪花
白桦林里雪藏的路蜿蜒起伏
一道结痂的伤口
我每一次走过
内心的疼痛就会炸裂
石钟山的钟声
一口石钟是一座山
这是沉寂了千年的铁
心中曾有多少黯然神伤
才会让每一次撞击
都喊出一声长长的疼
天上的云彩碎了
雨和雪就落了下来
亿万年的静心修为
一座山才能修成一尊佛
四蕴皆空，六根清净
一次次被雷电击中之后
空洞的躯壳，还屹立不倒
面对世间的喧嚣
充耳不闻
也无视人间的悲欢离合
再不会发出一声无助的回响
一座山就是一口石钟
我不过是一只偷生的蝼蚁
只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
一次次撞击，唤醒这口钟
听一听宏大无边的钟声
再次激荡大地和天空
让山峦像马群沸腾到湖泊浅滩
让云朵像野花席卷整个草原
萨吾尔山通天洞遗址
一个属于石头的年代
亘古不变的夜空，堆满石头
石头和石头一起碰撞
旋转的星辰，应声而落
用石头猎杀野兽的人
用石头切削毛皮的人
用石头驯化牛羊的人
都会在石头上留下印迹
像树根扎进一道道裂痕
木头和木头擦出的火种
点燃火绒，点燃火塘
点燃舔舐陶罐的火苗
点亮水波闪耀的目光
点亮远古最原始的爱情
落进泥土的麦子和黍粒
发芽分蘖抽穗灌浆成熟收获
婴孩的哭声，呱呱坠地
放下石器的人，跪倒在草滩
仰望天空，双手举过头顶
第一缕炊烟，会凝集成云朵
带来一场属于春天的雨水
通天洞穴，是大山深陷的眼睛
一只羚羊，飞越纵横的沟壑
一头棕熊，涉过湍急的溪流
记事的结绳，早已腐朽成烟尘
龟裂的兽骨，埋进层叠的泥土
只有石臼里，仙女虾游动的影子
代代相传，那些不老的传说
吉木乃的草原石城
面对我们的到来
安卧的石头
早已视若无睹
它们在风雨飘摇中
颠沛流离
最后遵从萨吾尔山的神谕
构筑了属于自己的城池
这些历经沧桑的石头
头尾相接，拥抱在一起
相互支撑，才有了各自的高度
和变化万千的身形
让所有的想象
无言以对
风铃草、鼠尾草、老鹳草
野花追逐山风，一路奔跑
每一块石头都深藏着自己的故事
就像澄澈的神泉
高高在上
在悬崖峭壁上
展现绝世的容颜
夕阳是一朵金莲花
向大地垂下头颅
大草原的胸怀里
有千丘万壑的群山
神会告诉我们
所有的山
内心堆满强大的石头
才能一再隆起
草原石人
屹立于天地之间
雷霆闪电
飞越我的上空
重任在肩
我绝不会屈膝倒下
脚下的尘埃堆积千年
深埋的刀枪剑戟锈迹斑斑
我不死的灵魂，坚硬入骨
风沙剥去我脸上的孤冷
手中握紧，一剑寒凉
锋芒依旧还能刺破青天
身后是绿到一望无际的草原
那是我守卫的一统江山
湮没了千里的狼烟
看我纵马飞驰，蹄声敲碎
大地冰封的躯壳
八千里路，花开似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