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里的套查干

　　套查干湖隐居深山，与高天、流云、雪山为邻，和花草、飞鸟、走兽作伴，像位遗世独立的女子，超然物外，隔绝喧嚣，谢绝往来，只为守护这旷世的一潭幽静与孤寂…… 

　　◎李辉

　　套查干，是阿勒泰青河县萨尔托海乡夏牧场的一个高山湖泊，距县城七八十公里，为青格里河（大青河）的源头。

　　“夏至”这天，淡云绿野、天朗气清，我们一行五人从县城出发，循青格里河溯流而上。此时，南方连麻雀都热得中暑，青河却凉风习习、神清气爽，全无粘腻酷暑之感。阿勒泰早晚温差大，青河尤甚：白天三十二三摄氏度，早晚仅十三四摄氏度；再火辣的太阳，只要猫在家里、躲到阴凉下，那种周身漫溢的小确幸，真不是一星半点！

　　过百兴水库、经布鲁河村，一路向前。太阳悬在无边蔚蓝的天际下，像面明晃晃的孤镜，以全年少见的热忱，招惹着这片满是生机的草原、河流、山川和荒漠，草木葳蕤，活力盎然。河谷中，苦杨、白桦、河柳混生杂处，郁郁葱葱、高大参天，几乎每棵树都阅尽六七十年的沧桑。两岸逶迤的草场、湿地，宽数公里、长数十公里，绿头麻鸭、白鹭不时在水泽边游弋；齐膝深的野苜蓿、三叶草、荨麻、灰灰菜一直蔓延到山脚。灰黑的山坡上，零星点缀着兔儿条、爬山松之类的灌木。

　　过了东林检查站，青绿之色更浓，除了苦杨、白桦，西伯利亚红松渐多，地上花草植被也更密，两岸山上的兔儿条、爬山松愈发茂盛。不时遇到转场上山的畜群，浩浩荡荡，膻气扑鼻。经过春牧场两个多月的养精蓄锐，牲畜们早已摆脱了冬季的羸弱，精神焕发。在聪明老练的头羊带领下，绵羊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只管晃动着肥大的屁股，不慌不忙地走在队伍后面；羊娃子正处哺育期，个个活泼可爱，寸步不离羊妈妈。牛马等大畜个个膀大腰圆，皮毛顺得像绸缎一样。马是天生尤物，走到哪里都自带“流量”，打着响鼻、甩着尾巴，昂首阔步，双耳警觉竖起，满是意气风发。路道逼仄，牲畜霸道地将路面堵得水泄不通，车子只能跟着牛羊“闻膻吃灰”，慢得像步行。

　　走上长青桥，迎面是大青河国家森林公园，套查干湖就在园内，但行程尚远，还得跑三十多公里山路。过了喀拉布拉牲畜核载检查站，便到了中牧场。今天是牲畜转往中山夏牧场的头一天，多数牛羊还在路上。零星几户用汽车转场的牧民，正在溪水旁搭毡房；不再着急赶路的牛羊，有的啃着青草，有的懒洋洋卧在草地上晒太阳。空气明显比先前凉爽湿润，天蓝地绿、草长莺飞，溪水在山谷间蜿蜒，山阴处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全是云杉、冷杉、落叶松等耐寒树木。多年来，阿尔泰山全面停止天然林采伐，生态环境持续恢复向好。沿途常能见到百年古树卧在林间、倒在河床，或因山洪夭折，或年老枯死，或因病凋零，自生自灭，顺其自然。

　　车子进入套查干湖区域，往中蒙边境更远更高处攀爬。忽而沿小道穿行，忽而绕路前行，始终不离湍急的青格里河。旷野狂风卷着沙尘掠过，四野静寂，人迹杳然，连牛羊都不见；唯有布谷鸟不知疲倦，空谷传音，穿透层峦叠嶂，响彻山谷。满目皆是蓝天、白云、松林、绿草、山花、溪水，天远地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剩我们一车五人穿行在万壑千峰间。

　　峰回路转，车子爬上山谷高台，一湖清水豁然映入眼帘——直觉告诉我，这便是套查干湖。它是典型的高山湖泊，每年冰封期长达七个月，上游连沙沟、冰沟、哈熊沟。湖面两三平方公里，湖水源于北、东、南三面高山的雪融水，山巅积雪尚未化尽，时见一练飞瀑悬于北侧山谷之上。沿岸以砂石为底，湖水清洌；湖心深不可测，天光云影倒映其中，波澜不惊；掬一捧水，冰凉刺骨——这里既无水草，也无鱼虾。

　　湖畔海拔2400多米，天气和煦如春、凉爽湿润，一派高山草甸景象。幽深的泰加林在湖南岸静默伫立，花草长得低矮密实：娇艳的虞美人、明黄的金莲花、淡紫的薰衣草，还有快过花期的蒲公英。更多叫不上名字的花草，五颜六色各占一方，踩上去像踏在花毯上，绵软舒适。有一种素白小花，星星点点、层层叠叠开在饱满的苔藓丛中，单看一株，娇弱玲珑，并不起眼；可当它们以极其庞大的家族规模，强势而温柔地占据了湖边广袤区域时，那景象便截然不同了。远远望去，宛如新雪漫覆天地，令人不由屏息，心生凛然之叹。

　　套查干湖隐居深山，与高天、流云、雪山为邻，和花草、飞鸟、走兽作伴，像位遗世独立的女子，超然物外，隔绝喧嚣，谢绝往来，只为守护这旷世的一潭幽静与孤寂。它不以广阔见长，称不上“烟波浩渺”，却像一双望向苍穹的眼睛，洞悉变幻的世界，寻觅灵魂可栖的自在。此情此景，脑中忽然跳出《小石潭记》：“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我等望湖一番兴叹，匆匆打几个水漂、拍几张照片，便向山下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