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调研丨春江水暖巴克图——巴克图口岸进出口货物量创30年新高的调研报道

　　石榴云/新疆日报记者 靳泉 张治立 热依达

　　仲春时节，塔城市郊的巴克图口岸和风煦暖、碧空如洗，雄伟的国门前，车水马龙。这个全疆通商最早的口岸，迎来了自1990年以来最繁忙的时刻。

　　据乌鲁木齐海关统计，2022年，巴克图口岸进出口货物32.2万吨，同比增长59.1%，创该口岸自1990年以来最高纪录。今年头两个月，在去年高速增长的基础上，口岸进出口继续大幅上扬，出入境车辆、进出口贸易总值同比均呈三位数增长……

　　作为新疆离城市最近的口岸之一，巴克图口岸承载着特殊的光荣与梦想。自1990年重新开放以来，这个百年口岸走过了怎样的发展历程？在经历全球疫情大考之后，巴克图口岸为何能迅速复苏？在新的历史时期，这个全疆历史最悠久的口岸如何才能把握历史机遇，迎来更大的发展？

　　每天约120辆成品车从这里出境

　　巴克图口岸新建的国门大楼，古典而不失现代，恢宏而不失精致。登楼远眺，一览无遗，宽广的大道出塔尔巴哈台山向西延伸，越过边境后十余公里，便是哈萨克斯坦阿拜州的巴格特镇。

　　记者看到，眼下出口的货物中，除了装满集装箱的日用百货，更多的是各种成品车辆。成队的新能源汽车、重型卡车从国门前络绎而过，轰隆隆的声音久久回荡。2022年，从这里出口的“中国制造”货车近5000辆。

　　“不光我们公司，现在塔城有好几家外贸公司都在做成品车出口生意。”塔城市鑫飞贸易有限责任公司负责人马军说，目前成品车每天出口量在120辆左右。

　　马军在塔城做外贸生意已有20多年，原来主要做日用小百货出口，出口地主要为哈萨克斯坦等中亚国家。“没想到，在疫情全球化、外贸行业遭受重创的艰难时刻，巴克图口岸迅速复苏，大量成品车由此出口到俄罗斯。我觉得巴克图口岸正在崛起，有后发赶超之势。下一步，我们还要做涉外货车和客车运输服务。”他说。

　　除了成品车，风电设备出口是巴克图口岸的又一亮点。

　　“风力发电机塔筒长100多米，叶片长七八十米。出口这些大型设备只能通过公路运输，而且需要便于调头转弯的宽阔通道，在全疆所有口岸中，巴克图口岸是最具备这个条件的。”塔城地区口岸管理委员会副主任贾兴玲说。

　　贾兴玲分析，塔城市三面环山，唯独南北纵横80公里的巴克图口岸一带没有大山阻隔。出巴克图口岸，是一望无际的平坦区域，离哈方最近的村庄不到2公里，离乌尔加县城80公里，到哈萨克斯坦首都阿斯塔纳以及俄罗斯比其他口岸距离都近。路平坦、运距短，进出口货物运输可节省不少成本。虽然从2021年底巴克图口岸才开始出口风电设备，但目前已累计出口274车，增长势头迅猛。

　　这些出口的风电设备，在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风电行业大显身手。瞅准这个商机，不少新能源设备生产企业纷纷到塔城考察，选择落户新疆塔城重点开发开放试验区。

　　与此同时，在塔城市和已经获批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九师白杨市，不少外贸企业把发展目光投向进口农产品加工。他们所看重的，是巴克图口岸在全疆各口岸走在前列的业务——边民互市落地加工。

　　边民互市落地加工是国家兴边富民行动中一项实实在在的惠民举措。按照政策，每个边民每天有8000元免税额度，通过边民互市进口农产品原料后，再售卖给企业进行落地加工，企业可享受到一定的免税优惠，增强了产品的市场竞争力。边民得收益，企业有效益，双方积极性都很高。但过去，中方边民以互助组方式进行交易，每个互助组只有20人，交易规模小，运作流程复杂。

　　既然是试验区，就要大胆地试，大胆地闯，一切繁琐、不必要的环节和程序都要努力优化。

　　2022年9月13日，巴克图口岸完成边民互市落地加工“整进整出”全疆首单测试。交易规模由互助组交易扩大到合作社，并且通过应用“集中申报+手机APP移动申报”方式，边民不需要到口岸参与交易，坐在家中用手机操作就可以完成交易。

　　“新模式给企业带来了新的发展机遇。”长期从事外贸的塔城本地企业家颜庭军说。今年1—2月，他旗下的公司从哈萨克斯坦、俄罗斯进口葵花籽2万吨，累计实现销售收入3000万元，产品主要销往国内陕西、河南、河北等地，并出口韩国、日本等国家。

　　今天的巴克图口岸，贸易结构发生了质的变化。一位当地的老外贸人说，巴克图口岸的春天来了。在这变化的背后，是一次次痛苦的摸索与实践，是起落沉浮中的启迪与成长。

　　口岸“老大哥”也有尴尬时

　　“新疆众多口岸中，巴克图口岸在年龄上可以称得上‘老大哥’。”3月17日，满头银发的阿地里·阿不都热合曼说起巴克图口岸，一脸自豪。

　　在塔城，熟悉阿地里的人称他为“口岸通”，他退休前长期在塔城地区口岸委员会工作。出于工作需要，他20年间出国达100多次。退休后，他又在塔城西部实业有限责任公司的资助下，建起了塔城市丝绸之路边境贸易博物馆。

　　说起巴克图口岸的历史，阿地里如数家珍，特别是口岸给新疆带来的“第一”和“之最”：1852年塔城与俄国正式通商开埠，成为新疆最早的开埠城市之一；1894年在新疆最早开通国际邮政业务；1925年成立新疆第一所女子学校；1931年土（土库曼斯坦）西（西伯利亚）铁路贯通后，巴克图口岸成为中苏贸易的第一大口岸……

　　进入上世纪90年代，随着国家对外开放步伐的加快，巴克图口岸迎来了高光时刻。

　　1990年10月20日，巴克图口岸临时开通，沉寂近30年的口岸重新热闹起来。1992年，塔城市被国务院批准为沿边进一步开发城市，巴克图口岸正式对外开放。1994年3月14日，又被国家批准为一类口岸；1995年7月1日，口岸正式宣布对第三国开放，成为新疆3个向第三国开放的一类口岸之一。

　　那一时期，国内外的客商云集塔城这一边塞小城，把边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仅1996年，国内就有15个省区市的88家公司在塔城设立了商务办事机构，300多家公司挂靠在当地公司开展边贸业务。1997年，巴克图口岸边贸进出口货值9542.96万美元，达到上世纪90年代的巅峰。

　　“那时候，在塔城市街头随处可见前来做生意、旅游的外国人。”阿地里说。

　　似乎随便做点什么，都能挣上钱。面对突如其来的商机，塔城本地人也纷纷加入边贸大军行列。

　　“如今全疆老外贸人，至少有一半都是从巴克图口岸开始的。”塔城永利商贸有限责任公司负责人于新立说，那些年一到春节，回来过年的人一见面就是谈生意、谈口岸、谈外贸。

　　但挑战随之而来，之后的几年，巴克图口岸的发展遇上了瓶颈。

　　——忽视了对商品质量的把控。开放的大门甫一打开，人们发现，周边国家物资匮乏，随便交易些什么都能赚钱。于是，在赚快钱的利益驱使下，一些商人忽视了对出口商品质量的把控，对中国商品的声誉造成了不良影响。

　　——渠道优势的弱化。最初，外商大量涌入塔城。但其后他们发现，塔城本地并不是商品生产基地，从乌鲁木齐甚至国内其他省份进口商品成本可以更低，于是便绕过了塔城，直接到乌鲁木齐和国内其他省份进货。另外，当新疆其他口岸铁路货运能力发挥出来后，巴克图口岸缺少铁路的短板便凸显出来。

　　——口岸不能持续开放。1997年以来，由于受贸易国闭关影响，巴克图口岸也被迫数次闭关，口岸不能正常贸易时，部分商人便把生意转向其他口岸。

　　红火一时的边贸冷清了下来，但不甘沉寂的塔城边贸人有了更多的思索，开始寻找新的机遇。

　　十年磨一剑 果蔬出口成气候

　　2003年，做建材外贸生意的于新立开始了一次关键的转型，进军国外果蔬市场。

　　“做外贸没有那么简单，轻轻松松赚快钱的日子也过去了。”在边贸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几年的于新立开始将眼光投向一个崭新的领域。

　　经过深入调研，他发现了商机。从巴克图口岸向北，俄罗斯乌拉尔地区冬季漫长，气候严寒，当地人常年对蔬菜瓜果需求十分旺盛，而更为广袤的西伯利亚地区也面临同样的问题，离口岸更近的中亚各国也存在大量的需求。

　　俄罗斯每年果蔬进口达500万吨，而当时从中国进口不到60万吨。降低果蔬类农产品运输成本，缩短运输时间至关重要。果蔬从满洲里口岸到莫斯科需要9天，从巴克图口岸发货仅需4天。

　　这是一个多么广阔的市场！于新立毫不犹豫一头扎了进去。

　　刚做果蔬外贸时，于新立和同行都是“倒爷”。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没有稳定的果蔬种植基地，货源和质量就难以保证。“再也不能做‘一锤子买卖’了，要想开拓长期稳定市场，目光就要放长远，不能盯着眼前。”于新立说。

　　于是，塔城市和周边各县、团场的蔬菜基地一个个建了起来。再后来，当地的生产能力已经不能满足国外市场的需要，于新立又将果蔬基地建到了全国。现在，他的公司在全国14个省区市建立了280个种植基地。

　　看到商机的不只是于新立，更多人投身到果蔬出口中。众人拾柴火焰高，没几年时间，通过巴克图口岸出口的绿色果蔬就占到了全疆的五成以上，塔城市成了面向中亚、俄罗斯重要的绿色农副产品生产、加工、储运和出口基地。

　　2013年12月，巴克图口岸开通了全国首个农副产品快速通关“绿色通道”，其“一带一路”绿色果蔬长廊的声名也远播四方。

　　这些年，于新立始终坚守在果蔬出口业。当别人也建果蔬基地时，他开始做冷链运输；当别人也做冷链运输时，他又把果蔬店开到了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实现了从种植端到消费端一条龙服务。他还建起干果加工厂，加工树上吊干杏和新梅干，将农产品吃干榨净。

　　绿色果蔬出口基地的名头已经叫响，但与巴克图得天独厚的优势相比，单一品种的亮眼表现不足以释放其应有潜力。对于巴克图口岸，人们有更大的希冀和期盼。

　　打造亚欧黄金大通道怎能缺席

　　2020年12月，一则重大消息搅热了塔城人的朋友圈——国务院批复设立新疆塔城重点开发开放试验区，这也是西北地区首个沿边重点开发开放试验区。

　　对巴克图口岸来说，这无疑是又一次重大历史机遇！在最初的兴奋之后，塔城人开始了冷静思索，如何才能牢牢把握机遇，进一步放大口岸优势。

　　新疆拥有向西开放的众多口岸，但几乎所有的口岸都面临着一个同样的问题——口岸仅仅是过货的通道，对当地经济的带动作用有限。如何实现从通道经济到产业经济的跨越，也成为塔城重点开发开放试验区必须答好的重大课题。

　　3月17日，自治区重大项目集中复工开工暨第一季度重大项目调度会塔城分会场活动在塔城重点开发开放试验区先行发展区举行。

　　先行发展区紧邻巴克图口岸，占地50平方公里，规划建设国际农产品加工产业区、先进装备制造产业区、新型建材产业区、现代物流及口岸贸易区、现代服务业产业区五大功能区，其目的就是通过招商引资，吸引一批外向型企业落地入驻，培育塔城地区产业发展高地。

　　去年以来，多次到国内其他省份开展招商引资工作的试验区建设指挥部招商宣传组干部冯华，最大的感触是以前很多客商不知道巴克图口岸和塔城，而当他们对此有所了解后，又激发出了巨大热情。

　　在塔城采访期间，我们看到，先行发展区到处都是火热的建设场面。通过有计划、有选择的招商引资，引来了国电投、水电四局、三一重能等大型企业，一条风机产业链逐渐形成。

　　与此同时，一批油料加工、粮食加工、药材加工、车厢制造、电子制造等企业也选择了落户先行发展区，这些企业看到巴克图口岸潜在的优势还包括铁路运输、边民互市、跨境工业园等。

　　塔城市边境经济合作区党工委委员、管委会副主任陈威龙表示，塔城地区要想依托口岸高质量发展，必须发展产业经济。以风电产业为例，目前，落户新疆塔城重点开发开放试验区的风电企业投产后产值达100亿元，10年后整个先行发展区产值将达到500亿元。

　　产业集聚，让巴克图口岸这张在区域发展中产生巨大推力的“金色名片”、在抗战时期作出突出贡献的“红色名片”、在“碳中和”“循环经济”上正发挥示范引导作用的“绿色名片”更加亮丽多彩。

　　在塔城采访期间，从巴克图口岸文化展示馆到一些外贸企业的会客室，从塔城海关到塔城市边境经济合作区管理委员会，记者印象最深的是，不止一位采访对象站在亚欧地形沙盘或地图前，用掩饰不住的自豪介绍巴克图口岸的区位优势。

　　从地图上看，巴克图口岸与哈萨克斯坦的阿亚古兹市只有200多公里。阿亚古兹是土西铁路的枢纽城市，其交通地位就像我国的郑州。如果巴克图口岸到这里有铁路线连接，形成一条秦皇岛—北京—额济纳—准东—塔城—阿亚古兹—阿斯塔纳—莫斯科—鹿特丹的新的亚欧大陆桥，全长不到1万公里，比现有的第一亚欧大陆桥减少行程3000公里，比第二亚欧大陆桥也减少了约900公里，将大大缩短我国与中亚、欧洲多个城市的距离，将是我国最便捷的亚欧黄金通道。

　　“今年，我们在加快互联互通基础设施建设中，加快G335公路（塔岔口—额敏段）、国际物流园铁路专用线项目建设；积极做好塔城至阿亚古兹铁路前期工作，根据国家和自治区安排，做好中哈共建第三个铁路口岸事宜。”陈威龙说，其中，国际物流园铁路专用线项目中的15.6公里铁路线，今年将完成97%的工程量。

　　书写未来口岸经济的答卷

　　采访中，相关职能部门和企业谈得最多的是，在发展口岸经济中，在建设新疆塔城重点开发开放试验区上，怎么把政策用到位，怎么把思路拓宽。

　　“常态化疫情防控期间，政府统筹口岸疫情防控和通关便利化，通过界桥、甩挂、接驳、吊装等通关模式，确保成品车等物资顺利出口。”塔城海关党委委员、副关长徐博说。

　　随着疫情防控政策的优化，巴克图口岸各行各业的工作更加忙碌起来。塔城海关综合业务科科长唐晓晖介绍：“每一个塔城人都深切感受到，口岸能发展到今天这样的规模，最主要的因素是国家的好政策在支撑。我们要做的是，把国家对边境口岸的每一项政策落实到位。”

　　眼下，巴克图口岸的通关时间由原来的每周6天、每天8小时，增加到现在的每周7天、每天12小时；为提高通关效率，口岸上的相关部门每天加班到深夜。然而，对于在全国多个口岸有生意往来、外贸和落地加工事业不断壮大的企业来说，巴克图口岸的通关能力和通关效率还远远不能满足企业需求。

　　“现在成品车出口生意很火，但通关能力受限，我们公司的车辆来货快，出货慢，等候出口的成品车只能滞留在停车场排队。”马军说，口岸附近的几个停车场，积压的成品车有五六千辆。

　　靠巴克图口岸起家、把生意做到北上广深一线城市和中亚国家的颜庭军认为，虽然，巴克图口岸进出口货物有了较大幅度增长，但增长的空间还很大。

　　颜庭军认为，哈萨克斯坦农牧业资源非常丰富，盛产小麦、大麦、玉米、油葵等传统农作物。以油葵为例，该国年产油葵800万吨，自己消耗只有5%，其他全部出口。而从巴克图口岸进口的油葵，仅占哈萨克斯坦油葵产量的1.5%。

　　“如果巴克图口岸一年能进口油葵100万吨，相当于400万亩土地的产量，这相当于塔城市耕地面积的4倍。”颜庭军告诉记者。

　　“巴克图口岸就建在塔城市，一抬腿就出关，发展口岸经济有非常大的优势。作为企业，我们希望国门再开放一些，切实提高通关效率。”颜庭军说。他分析道，以广西防城港市东兴口岸为例，那里进出口的红薯粉、海鲜、热带水果、红木家具等货物不是刚需，但车队能很快进出口岸；巴克图口岸进出口的粮食、清油等食品都是刚需，但通关效率却远远赶不上东兴口岸。

　　同样辗转于全国多个口岸做果蔬出口生意的于新立也表示，新形势下，国内国际外贸竞争激烈，无论哪一个口岸，都不能再用老观念驾新车了。巴克图口岸在发展新机遇中，各部门应大力解放思想，引进更多懂经济、精外贸的专业人才。

　　贾兴玲认为，对于通关能力受限的问题，巴克图口岸需要在查验通道、通关条件、查验设施、人员配备、部门协作等方面不断完善。建立精准高效的通关系统不仅能节约职能部门的人力成本，更能让企业节省时间成本、增加贸易量。除此之外，塔城地区各相关部门加大了和哈萨克斯坦相关部门及州县的会晤频次，通过双方共同努力来推进双边贸易。

　　春天已来，但要面对更加蓬勃的未来，巴克图仍需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