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生态文化破解草场退化困境——青河县查干郭勒乡江布塔斯村生态调查
石榴云/新疆日报记者 张婷
在阿尔泰山南麓与准噶尔盆地东北边缘的交界地带，青河县查干郭勒乡江布塔斯村正上演着一场关乎生存与发展的绿色变革。当21种常见植物逐渐减少，提前下山觅食的牲畜发出草场退化的警报，村民们积极行动起来，从挖掘传统黑肥皂的商业价值到将游牧生活体验转化为生态研学游项目，从参与牧草调查到寻求乡村可持续发展路径……这个牧业村以智慧与行动，在挖掘乡土知识、重新认识生态文化价值的探索中，找到了人人参与推动牧区可持续发展的着力点，书写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崭新篇章。
探因
草场何以退化
江布塔斯村是传统牧业村，牧民的夏牧场就在新疆阿尔泰山两河源自然保护区里的三道海子湿地。长期以来，牧民逐水草而居。然而，随着气候变化的影响逐渐显现，这里的生态环境面临严峻考验。
据在当地从事环保工作9年的环保公益组织——新疆山水环境保护与可持续发展中心（以下简称“新疆山水环保中心”）的调查报告，2008年、2014年、2017年、2022年等年份，阿尔泰山多次出现极端干旱天气。降水模式也发生了改变，暴雨增加，草场退化，直接影响当地牧民生计。
2022年冬，阿勒泰地区遭遇暴雪寒潮。查干郭勒乡在组织应急响应的同时，开始思考如何提升群众风险意识，凝聚乡村集体行动力，以应对未来极端天气的挑战。在万科公益基金会与北京合一绿色公益基金会联合发起的“恒星伙伴计划”支持下，当地举办暴雪应急互助图片展，将放牧转场中适应高寒、干旱气候的乡土经验与适应气候变化联系起来；发动村民充分挖掘当地资源，寻求乡村发展新路径。
青河县查干郭勒乡江布塔斯村“两委”和新疆阿尔泰山两河源自然保护区管理中心组织牧民和护林员收集应对自然灾害土办法。新疆山水环保中心供图
“气候变化对牧业生计的影响有哪些？草场退化的原因是什么？过度放牧的成因是怎样的……”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新疆山水环保中心工作人员深入草场退化区域实地考察，并与保护区工作人员、乡村干部以及牧民、护林员等展开讨论交流。大家围绕围栏封育效果、牧草质量等，对人口增长、生计压力、载畜量监测、放牧管理等影响因素进行了深入分析。通过不同形式的调研和信息整理，获得的大量信息汇集成问题链条：“谁？因为什么行为？带来了什么结果？”
“我们初步梳理出四大类八个系列31个影响因素，从气候变化、人口增长到政策落实、放牧管理等，各个因素相互交织，共同造成了湿地萎缩、草场退化的严峻局面。”5月20日，新疆山水环保中心工作人员谢红梅告诉记者。
对问题复杂性的认识让新疆山水环保中心工作人员意识到，回应草场退化需采取更具针对性的干预行动，充分调动村民参与。
出路
保护生计双赢
草场退化直接影响着牧民生计。记者从新疆山水环保中心了解到，近几年，因牛羊肉市场价格波动、草场质量下降及养殖成本提高，江布塔斯村牧业受到一定影响。如何在保护草场的同时保障生计？新疆阿尔泰山国有林管理局天然林保护工程管理处处长徐福军说：“湿地、草场的保护，离不开当地牧民的参与，发展多元生计是保护区、当地基层政府共同管理的有效方式之一。”一场多元生计探索由此展开。
在探索中，当地传统自制清洁用品——黑肥皂的潜力被发掘。黑肥皂以草木灰、羊油、山泉水等为原料，不仅清洁效果好，还具有护肤、止痒等功效。新疆山水环保中心组建了妇女黑肥皂手作小组，66名妇女踊跃加入。她们制定公约和议事制度，并不断改进黑肥皂制作工艺。为淡化羊油味，村民哈美拉·巴特尔汗带领大家反复试验，用松塔煮水等方法优化产品。很多妇女接受了黑肥皂传承技能培训，大家坚持传统的天然配方和手工制作，让顾客从产品中感受朴素的环保理念。这项行动入选由生态环境部等发布的“美丽中国，我是行动者”2020年十佳公众参与案例。
游客在牧民家中体验制作黑肥皂。新疆山水环保中心供图
传统黑肥皂的价值被重新发掘，激发了村民挖掘当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传统文化、拓展收入来源的热情。村里以黑肥皂制作体验和产品销售为基础，把妇女黑肥皂手作小组等村民生计小组合并，成立村民环保合作发展小组，成员增加到139人，其中村民骨干15人。为了回馈村集体，还设立了社区发展基金，生态旅游收入的90%由村民自留，10%回馈社区发展基金，用于村集体支持公共事务。
2024年，在中华环境保护基金会美团外卖青山公益专项基金“青山公益自然守护行动”的支持下，江布塔斯村重点打造体验游牧生活特色项目，组织村民进行牧区传统生产生活乡土知识调查、参与游客体验内容设计、安排活动流程及开展接待培训等，将传统转场牧道打造成生态研学旅游路线。研学游中，游客可跟随牧民识别植物、聆听迁徙故事，体验牧场打草、挤牛奶、制作酸奶疙瘩等。还组织当地干部群众、保护区代表去内蒙古牧区考察，学习游牧文化生态旅游项目的经营理念及方法。
据了解，2024年，江布塔斯村共接待8批91位游客，开展12次游牧文化体验活动，36户牧民家庭参与，进一步推动生态旅游领域的多元增收，促进了资源合作的开展。2022年至2025年4月，村里累计销售黑肥皂603块。与此同时，村里新开发5种产品，全村生态旅游收入达16.2万元，社区发展基金累计收入1.6万元。目前，该村已建立6条销售渠道，产品销往全国17个省区。当地在探索多元增收方面取得了一定成效，生态旅游与特色产品销售管理机制逐渐形成。
发展牧区生态研学游，除了让村民看到生态文化的经济价值，也了解到其社会价值。村民萨力克古丽·马哈奥说：“现在我明白了村里开发生态旅游对保护草场的意义。过去，我觉得做好家务、照顾好孩子就够了，现在我还要通过自己的努力保护家乡生态，并让孩子也懂得保护生态的重要性。”
唤醒
牧民生态意识增强
2024年8月，原本应在三道海子夏牧场吃草的牛和马，有的提前一个星期下山，来到了春秋牧场。“往年这个时候，牲畜能在夏牧场吃饱，如今却提前下山，肯定是山上的草不够吃了。”牧民的担忧很快得到了证实。
在新疆山水环保中心工作人员与村“两委”的交流中，村委会副主任别先·贝加汗的一番话令人忧虑：“从2020年开始，白草、羊茅、蒿草和柳叶菊这四种适合牛羊马驼吃的牧草，有些地方几乎看不到了。去年情况尤其严重，如果今年还不下雨，我们的草场会更糟糕。”
从2024年9月至2025年3月，新疆山水环保中心联合查干郭勒乡政府、新疆阿尔泰山两河源自然保护区管理中心通过线上线下方式开展调研。他们走访牧民家庭，与乡领导、村干部、护林员等进行座谈交流。随着宣传走访的不断展开，大家发现，减少的牧草远不止4种，共有21种常见植物被列入名单，它们在这片草原上的踪迹越来越难寻觅。
“牲畜提前下山意味着山上的草不够吃，村民一定要行动起来。”谢红梅说，今年2月底，一场关于牧草保护的宣传教育活动随即展开。
新疆山水环保中心联合护林员、村“两委”和村民，共同记录21种夏季草场常见植物的生存现状。
“2020年以前，草原夏天每周下一两场雨，现在整个夏天才下一两场，岩高兰、蒿草、蒲公英等21种常见草种越来越少见了。”这个问题引发了村民们的深思。
宣传过程中，村民们的生态环保意识逐渐觉醒。妇女提议将牧草绣出来。2月28日，来自查干郭勒乡江布塔斯村、加勒特尔塔斯村、博塔莫因村的16位妇女参加了主题刺绣培训，分享自己画的是哪种牧草，为什么画它，想讲什么故事。
妇女们在织物上勾勒出牧草鲜活的模样。新疆山水环保中心供图。
为更好地记录和传播，大家把妇女绣出来的牧草拼接成整块作品，在“三八”国际劳动妇女节活动中，向村民展示宣传草场环境的变化。牧民什南·切热亚孜旦看完后，建议打印牧草照片，由牧民带着去山上现场观察监测。
与此同时，通过北京合一绿色公益基金会执行的“环保公益天使投资人月捐计划”，在中欧国际工商学院HEMBA22级1班同学的支持下，当地干部群众、保护区、环保组织共同打造生态文化教育公共空间，开展三道海子湿地生态环境介绍、游牧文化宣传和生态旅游体验活动；中华环境保护基金会美团外卖青山公益专项基金还将支持村民开发以牧草为主题的刺绣文创产品，向村民和社会大众开展生态文化教育。
一场场教育活动改变着村民的认知。从最初为增加收入到发展多元化生态保护，村民们心态发生了转变，60岁的查干郭勒乡科克玉依村村民齐合子·哈么扎就是其中一位。他说：“乡里原来跳传统熊舞的人去务工，没有人跳了，我就开始跳熊舞。现在我会去亲戚朋友家的婚礼上跳，不计报酬，给大家讲熊舞的故事，告诉大家我们是怎么做到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大家都拍手叫好，我也非常愿意做环境保护的宣传员。”
与此同时，查干郭勒乡政府也在采取措施，该乡党委书记潘彬彬说：“乡政府通过推进生态牧场建设、改良品种、舍饲精养等办法，实现草畜平衡。”
未来，新疆山水环保中心将继续联合查干郭勒乡政府、新疆阿尔泰山两河源自然保护区管理中心，深入挖掘游牧文化内涵，持续发展多元生计。同时通过记录监测草场、牲畜的变化，促进不同利益群体之间开展关于草场可持续管理的对话，激发出草场保护的直接行动。
从依赖单一牧业，到拓展生态旅游多元收入，全村上下齐心守护绿水青山，江布塔斯村正在经历一场深刻的蜕变。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位村民，都在诠释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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