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中国行丨恋歌自何起 此处有回音——《木卡姆恋歌——万桐书》编创之路
天山网-新疆日报记者 银璐
8月4日23时，新疆艺术剧院木卡姆艺术团剧场，掌声经久不息。在歌剧《木卡姆恋歌——万桐书》的谢幕环节，完成两小时演出的歌者、舞者们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向观众席致以谢意。
20天前，这部筹备排演近3年的作品完成了首轮演出，4场演出平均上座率超80%，创下了近10年来新疆原创歌剧作品首轮演出最好成绩。
“很幸运，我们的歌剧赶上了第七届中国新疆国际民族舞蹈节，相信这个舞台会让我们追寻的那束光更加耀眼。”在《木卡姆恋歌——万桐书》总导演陈蔚心里，这部作品的创排是所有演职人员的追光之旅，他们甚至把这段旅程写入了唱词——有一束光照亮木卡姆的乐章，有一束光在数字的长河中歌唱。
陈蔚（左）万桐书扮演者王少辉（中）和吐尔迪•阿洪扮演者卡米力•吉力力 。迪力夏提·伊不拉伊木摄
一台剧的创演源自一篇新闻报道
2023年1月，与中国民间音乐相伴一生的民族音乐学家万桐书离世，享年99岁。先生的离开，加快了新疆艺术剧院木卡姆艺术团创作一部舞台作品，去回顾他抢救中国新疆维吾尔木卡姆艺术传奇经历的脚步。同时，也要通过这部作品，体现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在党和国家高度关心支持下，新疆维吾尔木卡姆艺术发展获得的成就。
该剧由自治区党委宣传部、自治区文化和旅游厅组织指导，新疆艺术剧院支持创作。作为国家艺术基金2025年度大型舞台剧和作品创作资助项目、中国文联2024年重点创作项目、自治区文艺扶持激励资金项目，《木卡姆恋歌——万桐书》自创排之初便以打造有分量、有市场、有影响的艺术精品为目标。
多年来，在新疆执导过《冰山上的来客》《班超》《守界人》的中国音乐学院教授陈蔚，对新疆的舞台足够熟悉，而创演团队的名单，也让她心里更有底——编剧姚承勋、音乐总监努斯来提·瓦吉丁、主演吕薇、作曲艾尼瓦尔·瓦吉丁、依力亚·甫拉提、穆合塔尔·艾山，还有舞美设计申奥、现场乐队指挥陈泽宇……
“我对这部剧的创作灵感，源于2023年2月16日《新疆日报》发表的文章《从沙漠到大海——追记新疆维吾尔木卡姆艺术的抢救守护者万桐书先生》，就是在这里，我认识了万桐书先生。”陈蔚无数次地提起这场“从零开始”的创作。
“第一项工作就是‘补课’，除了木卡姆艺术团的伙伴们，我们从北京来的演职人员对万桐书，还有维吾尔木卡姆艺术，都所知甚少。”剧中数字博物馆设计师夏提古丽的扮演者、歌唱家吕薇，用尽了自己能接触到的资源，去熟悉这部歌剧讲述的故事重点——上世纪50年代初，青年音乐家万桐书受中央音乐学院委派，带着妻子连晓梅举家从北京来到新疆，抢救性地录制民间艺人吐尔迪·阿洪演唱的“十二木卡姆”的经历。
在认识万桐书之外，从导演、编剧到编导、演员，还要认识的是新疆维吾尔木卡姆艺术本身。
十多年前，吕薇在北京一次民间艺术交流演出中，看过十二木卡姆的表演，虽然听不懂歌词，但歌与乐都令人沉醉。“如果不是走进这部剧，我可能还要在很久之后才知道，这‘沉醉’的音乐之所以能流传到今天，是万桐书及和他一样的人守住了它。”吕薇说。
为什么维吾尔木卡姆艺术值得万桐书用一生去守护呢？这或许是这部歌剧立得住、站得稳、演得好的关键。
新疆维吾尔木卡姆艺术是集歌、舞、乐于一体的独特综合艺术形式，成型已有400多年，它的传承演化融汇了新疆诸多的民间音乐及来自中原地区的音乐元素。2005年，它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录。
万桐书的收集整理之路，遍布天山南北，而陈蔚也认为唯有走过一遍，团队才知道创作的落脚处。
哈密阿勒屯古街上关于婚礼的哈密木卡姆舞蹈表演；莎车老民居中十二木卡姆民间艺人拉响萨塔尔琴的吟唱；叶尔羌河畔刀郎木卡姆非遗传承人仰天的嘶吼和强健的舞步；吐鲁番葡萄沟里只用手鼓便可为姑娘们摘葡萄舞蹈伴奏的景观……这些，都走进了每个人的眼里、心里。
这一幕幕，似乎让大家找到了万桐书毅然选择留在新疆，将一生的志向、一腔的热忱献给这片土地的缘由。
踏上一条“攻坚克难”的路
接下陈蔚邀约的主演任务，对有过大量歌剧、音乐剧、歌舞剧演出经历的吕薇来说并不难，但当陈蔚深谈了她的创作构想以及剧中涉及的重点表演方式后，吕薇感觉到“不简单”。
“真正开始排演后，我发现要按高标准完成这部作品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唱得好？不够。还要跳舞，和专业舞蹈演员一起跳维吾尔木卡姆里的名段《太孜》，而且是边唱边跳。”吕薇说。
在手机里存下各种演唱版本的《太孜》，用拼音在维吾尔语歌词上注出读音，吕薇试图努力“咬出”那种原汁原味。这时候，国家级非遗代表性项目新疆维吾尔木卡姆艺术（十二木卡姆）的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吐尼莎·萨拉依丁，给了吕薇重要的指点。
这位唱过《红灯记》的老艺术家，让吕薇找唱京剧时的吐字发声技巧，把一个个音连贯起来，不要有间断感，这样唱出来的歌就美了。
攻破歌唱难题的同时，吕薇还在排练厅里跟舞蹈演员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学。“《太孜》这段舞蹈的特点就是‘收、端、稳’，跳舞时整个人要把身体和气息向上拉升，但唱歌的气息又要向下沉，这一刻，唱和跳成了矛盾。”这种拉扯的困扰让吕薇在排练中倍感艰辛，却也只能自己去琢磨、去适应。
要面对挑战和突破的，不止是吕薇，还有对舞台剧表演并不很熟悉的年轻演员们。
“功夫都要花在细节上，好的表演，是言语的生活化、动作的自然化、逻辑的合理化。”吕薇会以旁观的视角帮其他演员抠细节。
在陈蔚心里，吐尔迪·阿洪的角色很关键，这部剧最后能打多少分，这个人物的表现程度是重要的因素之一。
吕薇（右）与《刀郎木卡姆》领舞麦麦提艾力·麦麦提敏共舞。 邢辛摄
从进组第一天，吐尔迪·阿洪的扮演者卡米力·吉力力就被陈蔚拉着坐在一张花毯上“入戏”，“唱功，你没问题，但还没找到吐尔迪·阿洪当时的心境，你得走进去。”
一个曾在旧社会受权贵折辱、老无所依的七旬民间艺人看起来什么样？一定有怯懦、悲苦、失意。那么当他被请到一群青年音乐工作者面前合作录制，面对大家尊敬的眼神，他又该是什么样子？一定是惊讶、疑惑，又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期待……
卡米力反复揣摩着陈蔚的话，在不同的情节里，调整着不同的步态以及弹唱的情绪和声调，努力展现吐尔迪·阿洪内心的变化。
“好看”是一次次推倒重塑的结果
《木卡姆恋歌——万桐书》首演之后，那段雄浑刚劲、血性十足的刀郎木卡姆男子群舞，就成为沸腾在网络平台上的流量担当，网友留言“又一次被新疆舞震撼得坐不住了”“刷新对新疆舞蹈的认知啊，不是只有长长的辫子、扭动的脖子，这刀郎舞让人亢奋”“民间的舞蹈，现代的展示”。
“我在麦盖提县第一次看到刀郎舞时，真的兴奋不已，坐在那儿都不自觉地跟着节奏晃起来。”舞蹈编导欧阳丹至今说起那一幕时，还是很激动。
但从原生态舞蹈到舞台剧作品，还有一段长路要走——取材、整理、设计、加料、编排、成形，这个过程的艰难，让欧阳丹清楚地认识到改编民族民间舞，可不是“想当然”。
“陈蔚导演强调舞蹈部分的编排，不仅要尊重原生态舞蹈的原貌，还要好看，而且是现代艺术视角下的好看。”欧阳丹无数次尝试这种“好看”，但陈蔚一直摇头。
男子舞的好看，关键点在哪里？欧阳丹又一次打开刀郎舞的配乐，脑海中回想着男子舞蹈的画面，强壮、勇猛、有力、敏捷、刚毅……这些词语描绘的动作在她脑中渐渐合成。
陈蔚（中）与舞蹈编导欧阳丹（左）、执行导演伊斯拉木江•瓦力斯在排练厅指导演员动作。 迪力夏提·伊不拉伊木摄
“男演员身上的袷袢（长外套）成了这个舞段的亮点，当我想起西班牙斗牛舞中挥摆披风的动作时，就设计出了男子挥动袷袢衣摆的动作，时抓时放，时紧时松，甩衣摆，猛回头，配以脚部干净利落的交叉步，舞蹈的刚劲感、人的线条感，还有整齐划一的美感都出来了。”欧阳丹理解了陈蔚所要的“好看”，是体现多元融合且充满现代气息的。
在这段刀郎舞中，领舞麦麦提艾力·麦麦提敏看到了一个不同以往的自己。“编导给我们提的要求是，自己表演的是什么场景，人物什么心境，跳转、跨越、挥臂、俯身都代表什么，必须能说清楚。这才谈得上用舞蹈讲好故事。”经过大体量剧目的排演历练，麦麦提艾力对舞者认知有了极大提升。
欧阳丹把这次创演称为一次“教学相长”的历程。
“我给演员编排舞蹈，她们也给了我很多惊喜的编创资源。”原来仅仅是个扬手臂托花帽的动作，在新疆舞蹈演员的个性化表达下，居然有万般姿态、各成风景，这给了欧阳丹很大启发。
吕薇边唱边舞的表演片段。 栗国光摄
直到8月3日深夜，木卡姆艺术团剧场里，演员们还在执行导演伊斯拉木江·瓦力斯的督导下继续打磨，吕薇与合作舞蹈环节的男演员一遍遍尝试，保证托举的稳定；万桐书的扮演者王少辉与连晓梅的扮演者贾倩倩，完善着两人演唱、对话的细节。
“即便到真正演出时，我们可能都会有微小的表演调整，这就是舞台剧的魅力，它给了我们空间去一次次优化，一场比一场更好。”吕薇相信，很多精彩并不是事先一定能预演好的，功力到了，累积够了，精彩就发生在不断的变化中。
结束舞蹈节的演出后，《木卡姆恋歌——万桐书》又将开启新的征程，新疆艺术剧院木卡姆艺术团党委书记王陈军介绍，该剧将在10月启动全疆巡演，同时全力以赴准备参加2026年在厦门举办的第六届中国歌剧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