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写新疆 | 记住阿勒泰
◎杨树
额尔齐斯河的记忆
花香被风带走，草原被河流带走……
额尔齐斯河，是阿尔泰山的孩子
她有着晶莹的初心，怀揣着
绿色的种子，扬起马鞭
像扬起两岸绿色的枝条
快马加鞭，眼中的杨树如影随形
一条游牧的河流一路向西
金山银水，流成一面旗帜
那些支流像一把梳子
梳理着春天的牧场
更像是一面栅栏
圈起肥美的草地和奔跑的牛羊
她走到哪儿，胡杨就跟到哪儿
她要带着胡杨去周游世界
你一路播撒着杨树的种子
白杨、胡杨、青杨、银灰杨
不分彼此，隔河相望
摇响身上的一枚枚风铃，稽首有礼
在下游的布尔津搭上一座桥
让可可托海的月亮停在桥头
两岸杨树的骨骼就连在了一起
春天被两岸带走，记忆被岁月带走……
记住阿勒泰
我记住了阿勒泰大地的苍茫
无穷的戈壁流放了我的想象
我记住了阿勒泰草原的辽阔
牧场里涌动着成群的牛羊
从远古走来的阿勒泰
是世界的雪都，是白云的故乡
阿尔泰山上的花儿
像朝圣的脸庞，又像是欢呼的手掌
我不知道吉木乃草原石城的通天洞
是否能通向有神仙的天上
但我清楚，在传承万年的岩画中
那些人们弯腰屈膝的动作
俨然就是早期滑雪的一种姿势
阿勒泰，是一首诗的开头
额尔齐斯河就是这首诗的平仄
它流经草地、牧场、村庄、戈壁
遇见沙枣树、阿蘶菇、狗头金
品尝了手抓饭、骆驼奶、羊肉串
最后在历史的缝隙里
站起了一排排神秘的守望者——
草原石人
在边疆之边，在岩石的骨骼中
纤细的草，像一根根针
缝合着岁月的裂隙
飘零的树叶，像游牧的历史
被寂寥的秋风哭断了叶柄
那是大峡谷形成的风口啊
把风装进胸膛，让风也凝成心的模样
雪山把眼泪藏在深处
天空已低到山的领口
群山就像一峰峰骆驼，密密匝匝
穿过黄昏的底部
哈巴河的秋天由欧洲山杨作为封面
那些火红燃烧的日子
即便站在山上，也一眼望不到头
秋天，与阿勒泰不期而遇
在秋色中，去拜访那些绿色的地名
在中哈边境的地域里看望一个哨所
或看望那些守边戍边的人们
总有一些潮湿的感动被风吹干
我还要去看看哈巴河农场
那些拓荒者的足迹依然在脚下延伸
喀纳斯的月光
喀纳斯的月光
静静地安睡在湖水的身旁
梦幻般地伸展
看不透夜的迷茫
千年的雪山，挺拔的胡杨
都温柔地静默成湖水的影像
这是一个空旷的梦境
看不清天地的缝合
白天的热量早已飞过黄昏的隘口
远处的古城残垣
正一寸寸地偷运着月光
湖水中栖息的生命
注视的全是绿洲的方向
喀纳斯的月光染上了斑斑的秋霜
茂密的森林结下几层惆怅
一个变色的湖泊贪吃这玉液琼浆
把自己变成了发光的眼睛
在芦苇的深处，月光陷落到最低
由此点亮了草根的清香
整个月亮坦白示众
净身在水中坐禅
逶迤的山峰像一群
暮归的牛羊熙熙攘攘
而晚风中的芦花
一次次地伏身，并不是
奴颜婢膝，而是在中国几千年的礼数中
去体会有序的波浪
这是一个盛产黄金的山峰
优雅的月光把这里洒成一片盐场
千米枯木长堤是风的堡垒
成排的树木搭起成吉思汗的营帐
一地的月光，一地的宝藏
一架月光的软梯缀满银亮的铃铛
夜看流星雨
在新疆、在阿勒泰、在可可托海
在阿尔泰山的山巅之上
在月亮走失的夜晚
看流星雨 我身处星空
美丽的星云盛开片片花朵
纤细的花蕊，拖着闪亮的尾巴
从深邃中射向我的眼睛
我在辽阔的草原看天上的流星
我仰望星空，密集的流星
像美丽的烟花，在空中绽放
那一颗颗流星
像一颗颗射向黑暗的子弹
它燃烧自己，照亮行程
带来宇宙深处的秘密
流星奋不顾身地来到大地
变成可可托海的矿藏和宝石
天上的红月亮、蓝月亮
也来到大山深处的神秘之海
它们具有多彩的外表，坚毅的神色
即便洒脱地暴露在展台上
人们也无法看透它的内心
姑娘追
有时候，河流很近
有时候，河流很远
我痛饮着马奶酒
河床痛饮着腾起的波浪
白色的羊蹄子花围着毡房开放
哈萨克姑娘就要嫁给远方
喑哑的冬不拉扯住就要飘走的旋律
骆驼草像绿色的地毯铺向新郎的家乡
摇起马鞭，就像摇起了月老的红绳
姑娘追，马蹄叩响小伙的心房
她想就这样追一辈子
就像眼前的河水日夜流淌
天边，已燃起了一堆堆篝火
大人和孩子们都在放声歌唱
两匹雪白的骏马像两朵云
像白天鹅一样展翅飞翔
有时候，河流很短
有时候，河流很长
我痛饮着马奶酒
草原痛饮着飘起的花香
一棵胡杨已站立三千年
一棵胡杨已站立三千年
寒风剥走了它的衣衫
露出一条条干裂的筋脉
被岁月打磨成铮铮铁骨
浓缩成一座长满羽毛的雕像
即使岁月折下它向上的手掌
它也会用强壮的躯干
去承接阳光和雨露，重新开枝散叶
一阵风在树丫做巢
是因为它欣赏胡杨的风骨
有一天，它的手臂被寒风
“吱吱”地拉断，变成大地的养料
手臂断了，它还有头
它依然用头支撑一片蔚蓝
用肩去承载风言风语和雪的重量
风总是不停地在它耳边唠叨
快倒下吧，留下这一片阳光给草地
雨也给它个透心凉，让雨水变成泪水
可它还是倔强地站着
因为在它的内心正长出一片绿芽
作者简介
杨树，原名杨晓华，鲁迅文学院第十五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作品散见《人民文学》《中国作家》《作家》《诗刊》等。著有诗集《渤海的月亮》《鲁迅的院子》等6部；散文集《留不住斜阳》；编选集《咀嚼人生》；长篇非虚构散文《渤海纪行》《大清始祖》；长篇小说《决战东宁》《和平饭店》《河豚计划》三部，著有电影电视剧剧本多部。 获延边“金达莱”政府文艺奖、第八届“石花杯”延边文学奖、中国鲁黎诗歌奖、吉林文学奖、公木文学奖等。
